從小到大,  棠明說過很多次喜歡自己。

什麽人太好，長得太好，作業做得太好，大多都是因為這些理由。

棠明好像沒有任何需要遮掩的時刻,  喜歡和厭惡分明,  該說就說了,  該做就做了。

就如此刻，望著自己說喜歡,  也是坦坦蕩蕩，好像在說一件再稀松平常不過的事。

但江初月沒有那麽充沛的情感,  他從小無爹無娘的,  沒人教過他什麽是感情，什麽是愛情。

他對世界的熱愛從棠明開始,  早已把所有人類最美好的情緒通通放置在棠明身上。

是自己太蠢了。

江初月想,  自己真的太蠢了。

居然到了今時今日，才看清這一點。

明明在上輩子聽到棠明要追張璃時就該發現的,  明明在拒絕女生送禮物給棠明時就該發現的,  明明在難受有人和棠明看起來般配時就該發現的。

原來他重生一次，過了快三十年的人生,  就是為了參悟出這一個瞬間。

這自私的,  醜陋的妄想。

“江初月？”棠明看人發呆,  輕推他一下，“江初月？”

“嗯？”江初月回過神來，依然有點恍惚。

“傻了？哥哥說喜歡你呢？你給個答覆唄,  喜歡我麽？”

棠明笑意盈盈，盯著他看。

半晌，江初月才極其認真地點頭,  “嗯。”

他不敢說出那兩個字來。

多年來累積的情感一朝被看破，那顆從來清白的心被洶湧沖刷。

江初月難以承受，居然有點想哭。

“是嘛？看來哥哥寶刀未老。”棠明得了答覆顯得很開心，插科打諢地開了個小玩笑。

——看起來與往常別無二致，心裏卻被人認真的樣子撩了一波。

日！江初月這皮膚也太白了，長得也太好了，今天這衣服搭配得也太襯他了……

爸爸我早晚要把人追到手。

剛剛那個暧昧的試探，看得出來江初月並不排斥。

他舔舔嘴唇，看著滿眼喧囂，忽然就在想怎麽跟江初月表白。

人還沒追到呢，腦子倒是開始做夢了。

不知道江初月在什麽情況下比較心動？是人多點兒的地方，還是沒人的地方？

怎麽表白也是個技術活……

棠明腦子裏亂七八糟的，突然被人湊近耳朵大喊了聲：“哎！！”

“草！”棠明下意識推開人，“幹什麽玩意兒！”

是個和他相熟的兄弟，邊遞給他話筒邊調侃：“明哥想什麽呢，這嘴都咧到後腦勺了，那邊叫你唱歌！”

棠明聞言收起思緒，輕笑一聲，“唱唱唱，爸爸今天給你們露一嗓子啊！”

接過話筒就起身往大屏幕一側走去。

他指尖跳動，點了幾首經常唱的歌。

前奏響起，棠明把原唱關了，卡著點進了旋律。

他嗓子條件好，歌唱得也都在調上，雖算不上頂好聽，但配上他那張帥氣逼人的臉，也足夠讓人心動了。

好幾個男生過來湊熱鬧，拿過其他話筒跟著嚎，一首好好的抒情歌差點被他們幾個吼成了純搖滾。

曲畢，棠明輕笑著過去和幾個兄弟坐一塊兒，“爸爸不唱了，這好好的歌凈聽你們瞎攪和！”

他伸出手臂繞過幾個人把話筒遞給江初月，“你來一首。”

江初月眨眨眼，沒拒絕。

他接過話筒，用手機掃了桌上的碼，點了首歌。

在場的人和江初月其實不算熟，都覺得大學神清清冷冷的，不太好接近。

沒想到要他唱歌卻很快答應了。

棠明看著江初月低頭認真點歌的樣子，心裏有點漲漲的，小小的驕傲冒出個頭。

等會兒這群小兔崽子就能知道，他棠明的人唱歌有多好聽。

有人在前臺操作，江初月剛點的歌很快被切到下一首，那人禮貌地問江初月要不要開原唱。

江初月搖搖頭。

前奏很快響起，歌是首安靜的，調子也偏淡，倒是很襯江初月的音域。

他緩緩開口，聲帶震動，幹凈清冷的音符飄蕩，充滿包廂的每一絲空氣。

「……我不摘月亮」

「我要他永遠高懸天上……」

旋律緩緩流淌，比曲調更入人心的是演唱者繞梁三日的少年嗓音。

或許被江初月的歌聲驚訝到了，整個包廂安靜不少，都睜大了眼睛，無聲驚嘆。

只有棠明側過頭，看著江初月不動聲色地笑。

“明哥，這也唱得太好聽了吧……”

“臥槽，是啊……”

“要不給他報個名上唱歌綜藝吧……”

旁邊的兄弟們時不時發出輕聲感慨，棠明表情嫌棄。

呵，這群沒見過世面的。

但他也為江初月完美的聲線傾倒，為人認真盯著屏幕的模樣沈醉。

江初月坐在包廂這一圈座椅的中間，兩邊的人都和他隔了距離，他像個誤食煙火的純潔精靈，與這人間格格不入。

歌曲過半，旋律上來，江初月唱得越來越投入，整個人像是陷進了曲裏，神情居然有一絲悲愴。

棠明微微蹙眉，這什麽歌？

他擡眼看了看屏幕上滾動的歌曲信息。

嘶……這名兒好聽是好聽，但怎麽就不是讓人很開心呢？

也不知道江初月從哪兒聽來的歌，棠明皺著眉頭等人唱完，坐到了他旁邊。

兩人手貼著手挨到一起，落入人間的精靈被人類氣息包圍住，再不顯得孤獨清傲。

“換一首換一首，唱個喜慶點兒的。”棠明自己拿手機掃了碼，安排江初月重新點歌。

“哎……非得好運來才喜慶啊？剛剛那種的多好聽啊！”男生們起哄。

“是啊校草，江初月真適合這種調子。”小嘰剛剛也聽得入了迷，甚至還想再讓江初月唱一次，她好錄個音。

江初月正拿著棠明的手機點歌，棠明“嘖”了一聲，舌戰群儒。

“懂什麽呢？人江初月唱什麽都好聽，怎麽就非得唱剛剛那種的了？”

“啊——明哥你是人家長啊，出來唱歌還管呢？”

“哈哈哈真像嘿！”

“……”

眾人笑著調侃，惹得棠明輕扔了個沙錘過去，“滾蛋！”

什麽家長啊，要是也得是男朋友。

一群沒眼力見兒的。

“點好了。”江初月扯扯正在和兄弟們笑鬧的棠明，“這首行麽？”

棠明低頭看了眼，曲名叫太陽，是首挺好聽的歌，關鍵還充滿希望。

他滿意地點點頭，“這不錯。”

得了棠明的允許，江初月才開始放歌。

不得不說，對於沒有經過系統培訓的素人來講，音樂這東西真是吃天賦。

原以為剛剛那種調子更適合江初月，沒想到人唱這首也很有感覺。

旋律大氣，曲音婉轉，好像太陽真的奔赴而來，於寒冬於臘月驅散黑暗。

眾人都沈迷於江初月得天獨厚的嗓音裏無法自拔，整個ktv像是開了場個人演唱會，所有人都在起哄著“再來一首再來一首”。

幾首過後，這幫人還沒聽夠，棠明卻不樂意了。

“還來什麽來？人江初月唱歌不廢嗓子啊？再想聽交錢，一萬一首。”

眾人笑罵棠明是個資本家，這定價也太高了。

“給不起啊？給不起就歇著，別瞎起哄！”

他護犢子護得過於明顯，他們也不可能真去惹棠明不快，笑著調侃幾聲各自點歌去了。

棠明開了瓶礦泉水給江初月潤潤喉，江初月接過後小口小口喝。

這次約著一起出來玩的都不是什麽害羞的人，一群十六七歲的少年搶著點歌，在ktv裏放肆叫喚。鬼哭狼嚎得棠明都覺得耳朵疼。

他也起身過去加入了點歌大隊，主要負責欺負又菜又愛玩的小朋友們，把人唱一半的歌給切了。

“艹！誰切的歌，誰切的歌！”

棠明悠悠然開口：“你爸爸。”

“草了！明哥我今天跟你拼了！”

正是愛打鬧的年紀，被切歌的小兄弟撲上去跟棠明扭打，幼稚得像小學雞。

但棠明骨子裏就惡劣，樂此不疲。

江初月不參與這樣的活動，他靜靜地坐在一邊看，手裏還捧著棠明給他的那杯水，又恢覆成唱歌之前的清冷樣兒。

但江初月自己清楚，他皮下的血液沸騰，細胞叫囂嘶吼著，心臟狂跳永不停歇。

剛剛才看明白了對棠明的心思，他沒法靠幾首歌就讓自己平靜下來。

從前好多不自覺的動作都被拿出來反覆咀嚼——

原來在喧鬧的人群中他總會這樣無意識地看著棠明，誰也入不了眼，唯一發光的好像只有他。

原來棠明每個笑起來的瞬間都被自己好好珍藏起來，一見他開懷自己心裏就突突地跳。

江初月像是靈魂和身體剝離出來，站在身軀之外觀察自己——

這些隱蔽的心思，本來也就早不是秘密。

這表現太明顯了。

江初月心裏訕訕的，還好他人緣不行，沒人會仔仔細細觀察他。

不然……被人發現了可怎麽辦？

他眼珠子本能地跟著打鬧的棠明轉，忽然想起了剛剛唱的第一首歌。

棠明是光，是太陽，太陽不會奔他而來。

換作上輩子的江初月確實會這麽想，也萬萬不敢有任何的奢望。

就連剛剛發現自己心思的時候，他也是這麽想的。

不過……

棠明還在眼前跟人打鬧，江初月此刻腦海裏卻走馬觀花，重生以來的每一幕都在回放。

色彩斑斕，耀眼奪目。

他不是個不識好歹的，況且還對棠明尤其敏感。

重生以來，棠明對自己有多好他太清楚了，上輩子對自己已經夠好了，如今更甚。

甚至好到……棠明跟他的每一次互動都像是將他泡在了蜜糖罐裏，動一動就能拔出甜絲來。

不遠處的棠明鬧夠了，走回來繼續挨著江初月坐下，擡手捏了捏他的臉，萬分勾人地沖他笑：

“怎麽才幾分鐘沒見我就想你了呢？”

“……”

江初月覺得，自己是不是也能……小小地奢望一下了？

作者有話要說：  註：江初月唱的第一首歌歌詞非原創，出自原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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